嘉 宾:曹慰德 音昱创始人、万邦泛亚集团主席、新加坡船王第四代掌舵人
范博宏 光远薪传创始人、曾任教香港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
主 持:高鸣飞 北京德谕泽律师事务所创始人、家族风险官
本文来源于正和岛十周年特别栏目十日谈第三季“生活与生意”第7期,主题为:家族传承的“命”与“病”。以下为对话内容,有删减。
一代主要传什么?二代主要接什么?
高鸣飞:11月20号,胡润发布高净值人群家族传承调查报告显示,中国目前拥有千万净资产以上的家庭已超过206万户,其中有一半是企业家。那么,在未来10年,大概有18万亿需要传承给第二代。未来20年,有49万亿要传给下一代。未来30年,有92万亿传承给下一代。
根据最新数据,我国一代企业家目前年龄集中在55岁-75岁。就是说现在有约7成企业家面临着传承的大考。家族传承已成为高净值人群最为关注的话题。有的企业家碰到一些问题,就认为这是“命”。
但是有的企业家不这么认为,那么传承那些事,到底是“命”还是“病”?我们看看有什么关于传承的“命”与“病”的灵丹妙药。先请两位嘉宾介绍一下自己理解的传承。你们认为一代主要传什么?二代主要接什么?二代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接管和保管的能力?
范博宏:我们中国的企业家为什么这么辛苦?很大程度,就是一切都是重新开始学习。但是很幸运的是,中国在过去有高度的经济发展。所以并不需要很精细的管理或者治理,都能获得成功,只要够努力、愿意冒险就够了。
但是,未来的经济、国际局势,比较动荡。而我们中国人、中国企业家,还没有累积足够的经验,也还没有在管理、治理上面开始下功夫,在未来会是很大的风险。
由于我们的时代背景,我们并没有花10年、20年去培养自己的子女、家人、兄弟姐妹,也没有培养职业经理人,而这种兵来将挡、水来土淹的过去成功的做法,现在造成我们未来发展的一个困境。
人是传承无形资产的载体,而我们中国企业在过去取得成功,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创始人的价值观理念,还有他们的创业精神,他们的刻苦劳动,他们良好的社会关系。
这些都很难在短时间内交接下去。根据对中国香港、中国台湾、新加坡的研究,我们针对这3个地区、200多个拥有事业的家族的研究,在多年前就发现,如果没有把这些无形资产好好地保留下去,企业的价值损失可以达到60%,而且是平均数,这是一个科学证据。
那么,要怎么做?
第一,要尽早开始,尽早开始什么呢?第一个要设定家庭跟事业的20年的传承目标,我们要有个愿景。这个目标、这个愿景要根据家庭掌门人的价值观,还有优势来决定。
然后用未来10年、到20年的时间,好好地把家人之间的关系、合作,还有掌门人的无形资产,能够传承到下一代。不管是家人,还是职业经理人、员工也是一样的。
这件事情不是很容易,而且在未来会更有挑战性。因为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,会让人包括企业家和他的家人、职业经理人、员工等,产生一种短期心态,顾不了那么久的事,这个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。
高鸣飞:曹先生怎么看呢?
曹慰德:当一个人处在“生活”的时代,生存的意义是不一样的。生活更好,享受更高。而我们已经可以达到生命时代,我们意义放在了生命里面。生活也够了,你已经生活蛮好了,已经有意愿,人生有意义,爱自己要多一点,关系要调好,对不对?所以生命跟生活时代刚刚就要离开,要爬到生命跟生命时代。
我们要做一个有责任的企业,要企业拿起责任,对地球负责,对人民负责。如果你将来不是一个好企业,不是为人服务的,衔接起来越来越难,投资他人也越来越难。
如果你的企业搞垄断,不为人类命运共同去服务,那你也难活下去。所以当我们讲到生命跟生活,我们要明白,我们的生意已经到了生命时代。所以我们现在的生意必须要从一个生命的前提去找,是什么?大家都在做绿色。
绿色家族企业传承是什么?企业对家族来说是个基因源,从前就是子承父业。大家知道未来的世界只有创造力,机器人帮我们做完了。所以未来是在创造什么呢?管理是真正的竞争能力。你的治理怎么样?你的管理怎么样?管理包括创造能力都在里面。
而企业家的能力是组合的能力,也就是管理能力。我们把技术、地皮、政策、金钱等组合起来,跟市场、跟产品接轨,创造了企业。所以,组合管理能力是企业的核心竞争能力。
长青发展的企业,必定是好的企业、为生命增值的企业。所以我们到了一个什么时代?当我们传承给我们孩子,到底我们怎么去做是最好的?我分享一下我的做法。
第一,不是传承财富,也不是传承意义。比如说,最近很出名的Patagonia,他把所有的财富,向家人传承环保的意义。环保是个意义,所以它可以传承意义。
我感觉我是中国人,我们要传承的是主人翁精神与责任感,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,现在我们叫人类命运共同体,创造一个大家大同平天下的世界。我们中国人的意义,就是平天下,天下一家。
所以怎么传承?我传承一个主人翁的培训体系,有一个帮助组织发展转型的非盈利机构,为自己、为企业转型。现在的企业家责任重大,因为现在的世界是市场经济,企业家推动的世界。我们代表了教育、医疗等等人类的需要,而一切的企业不是为了人类的需要服务吗?我们要明白,真正的需要从爱里面产生起来。所以我是传承什么?传承责任感,天下太平。
所以我的家族已不再拥有我们的资产,我们从一个股东变成保护者,保护这个企业是为生命增值的企业,保证里边的发展的管理是最好的管理,追求每个人拿到责任感的主人翁精神。这也就是爱的表达。我这一代,我家族也同意了,都是这样走。我们的基金,我们不是股东,我们是保护者。我们已经到了自我实现的时代,我是谁?我们就是爱。
企业传承,哪些是“命”?哪些是“病”?
高鸣飞:那么在上述问题当中,哪些是我们要分析的?因为我们今天的主题是“命”和“病”,我们就看刚才说的传承,要传承的这些事情。哪些是命呢?哪些是病呢?
曹慰德:我从前最大的恐惧就是我是第4代,我就会在这一代把家族弄垮了,恐惧了很久。我20岁出来跟家族工作,那个时候的恐惧很大。那个时候我是用使命来推动,我怎么样都要把这个家族企业做起来。这种使命感是累死人的一个过程,累死人的过程怎么会做得好呢?当然也没有做坏。
但与此同时我在研究持续发展。我创办了东西方文化发展研究中心,1995年,专门研究持续发展。所以,你要看“命”与“病”,《黄帝内经》说,当你知道自己不知道,没问题;当你不知道自己不知道,还以为自己知道,这个就是“病”。圣人知道这个病,所以不生这个病。我们是“无名病”,还有自大、狂妄的心态激活,那这个病是病了。当你觉醒了,你的病就没有。
第一,我防止这个病,知道有这个病,不要太执着、太狂妄。做家族企业成功的人,这个病是非常严重的。当我们谦虚下来,当我们好好地正面看清现实——我们成功在哪里?成功了吗?慢慢不要太执着,这个病它就在减少。我们修行的话,觉醒了,病就会被医好,因为这个叫“无名病”。
那么什么是命呢?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,净化自己。大部分人说命运,你不觉醒是命运。当你觉醒、不执着的时候,你再做,是命运改成命令。原来一切因果都在自己手里,你种什么籽就结什么果?所以一定要在因上做功夫,在果上随缘,广撒善缘。
高鸣飞:曹先生认为目前最可怕的,就是大家不认为自己有“病”,或者是没有认识到自己有“病”。那么,范教授对这个话题又是怎么考虑的呢?
范博宏:我的经验主要来自于辅导商业家族的传承规划,我觉得所有的家庭、所有的事业,是小病不断,就是到处都可以找得到小毛病,人跟事业都没有完美的。而且今天好好的,明天就病了,它跟我们的天气变化、跟环境变化都是有关系的。
所以“小病不断”其实不是问题,真正的问题是曹主席说的,我们能不能够认识自己,能够勇敢地去面对自己的问题。尤其是掌门人,掌门人在外面要发号施令,要有非常成功的形象,也许他的确很成功,在累积财富方面、在事业规模方面。
但是掌门人其实也可能一身是“病”,也不一定是身体的疾病,也可能是精神或者心理问题。我们可能不认为这个是病,比方说对于某些事情非常坚持、非常僵化,谁的话都听不进去,只愿意自己琢磨、体会。
自己领悟了,那就可以自我改变,自己领悟不了,就算是天打雷劈,也是没有办法。明明自己已经走向了深渊,但是就是改不了,也没有人可以影响到他。那这是不是病?这个起码是一个很大的问题。
再推到其他的家人,还有员工。我认为我们这个辅导的经验,其实最关键的就是要培养自己跟家人认识问题,勇敢面对,然后愿意沟通合作,去解决问题,让小病不会成为让自己还有家庭、事业无法存续、无法生存的重病,那就没救了。如果能够把人心培养好,把合作的习惯直入人心,这个是对抗疾病的法门。
那什么是命呢?就是如果有起伏的动荡,做足了准备,我们尽了所有的努力,还是没有把它救活,还是救不活,这个就是命。我认为如果这样死掉,是虽死犹荣,还是值得纪念的。但是如果临阵就放弃,就没有什么故事好说的了。所以差别就是在这里,就是虽然我没有办法掌握家庭跟事业未来的命运,但是我们必须要尽早做足准备,真的是要从人心的培养开始。
企业传不下去的3个重要原因
高鸣飞:范教授擅长诊断病、治疗病。那么,在您看到的这些案例里边,传不下去或者承接不上的众多原因里,你觉得最重要的3个原因是什么?这3个原因,到底是已经发生的病?还是可以预防的病?您怎么能从望、闻、问、切的角度帮他们诊断,又能开出什么样的药方呢?
范博宏:根据我们咨询的经验,很多大中小型企业掌门人,可能大多是创业者,如果是在中国内地,如果是东南亚,他可能已经两代三代了。我们发现其中最大的挑战,就是掌门人非常坚持,这是他成功的原因。
一个比较坚持的人,他可以获得成功。但是他的问题是,他很难与其他人合作。所谓的合作,在家庭里要放下身段,像家人一样地交流。在企业里要授权。但绝大部分的企业家都是非常坚持、非常顽固的,我认为这是最大的问题。
等到哪一天他觉悟的时候,可能已经很老了,或是得了绝症。他在那个时候不得不面对、不得不改变、不得不放下的时候,他的时间已经不够了,不够去做我刚才说的这些事情了。所以掌门人的改变,其实是一个最大的挑战。倒不是二代愿不愿意接班的问题,这个是其次的问题。
但是我也看到非常少数的企业家成功地,同时把事业跟家庭顺利传承下去,中国内地已经有这样的家族了,已经有这样的企业。他们的掌门人都有非常类似的气质、个性,就是他们放得下,他们愿意授权,他们好学、好问,他们重视制度,包括管理的治理制度的建设。他们也重视家人跟事业的培养,不管是分开还是在一起。
也就是说,他们的价值观不是个人独断独行的价值观,而是做到尽量授权,但是要灭绝猫腻,也就是授的权必须要有良好的治理跟管理。我曾经问过一个做到这样子的掌门人,他是怎么做到的。他说这个没有办法学,是天生的。如果是天生的话,就是命了。就是说我是因为我很顽固,我很幸运,或者是因为我的顽固而成功了,那我的失败也是必然的。
但其实不是这样子,因为我们有辅导过很多这种问题,大部分是因为掌门人他已经得了重病,癌症末期了,他不得不放下了。等到这个时候,他的选项其实就不多了,那就是退出他的事业。让家族的后代做好财富管理,这可能也是一条好路。因为他们的后代没有接受到顽固的第一代的培养,也没有传承他们的价值观。那这个事业让别人来管,让别人来拥有,然后把自己套现的财富,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这也是很好的安排。
高鸣飞:曹先生对这个话题是怎么考虑的?因为曹先生的音昱是对身、心、灵都是有非常大的帮助的,那您可以从身、心、灵开始,但是不用止于身、心、灵。
曹慰德:现代的方案好像解决不了,如果我们回归从前的方案。中国有祠堂,祠堂里面有家谱、有家训、有家规、有家风。这个是家族管理,而中国的齐家必是修齐连在一起,你不修身,很难齐家。刚才范博士也讲到了,当家的不修行,这个家齐不好。而我们要明白,我们的家,是国家的家,还是人类之家,还是天下一家?整个体系都是生命,宇宙也是生命。
当我们是为了更大的我们而服务,当我们是为人民命运共同体服务,这个家的格局就大了,我个人的沥沥淅淅的小事情就会放下,我执、我念都会放下。所以修行是解决问题的,《了凡四训》就解释了,命是可以改的。修行可以改命,修行可以依命。
高鸣飞:我刚才还真为固执的企业家们捏了一把汗。原来还是有药方的,这个药方就是修行,要不断地修行自己,再去齐家。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角度出发,可能你的固执就不再固执了,你就不再执迷于你的我执。
家族传承中,最大的风险源是什么?
高鸣飞:两位对家族传承中,您认为最大的风险源是什么?您觉得什么样的解决方案能够解决这个最大的风险?我们知道所有的疾病当中,如果我们能够抓住最关键的疾病,也就是最关键的风险源。那什么是我们家族传承过程中的心、脑、癌呢?
范博宏:我们的经验里,家族企业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,就是家人的身心健康的确是关键,不只是掌门人的健康。在我们2014年发表的一本书里,有个研究数据:如果老板死掉,对公司未来3年业绩的打击是20%。
如果是老板的儿女,特别是独生儿女去世了,对于企业未来3年的业绩打击是60%,比老板自己死掉还要严重。只有家族企业才会有这样的事情,健康不只是身体的健康,也包括心理、精神的健康。
中国经济过去快速发展的大环境里,企业家还有他们的家人,在精神、在心理方面出问题,是“家家户户”的事情。我可以非常武断地说,因为在我们所有经历过去10年、在30个家庭里,每一个家庭都可以找到,至少有一个家人有心理或精神方面的问题,需要有专业人士去辅导,甚至整个家庭都要接受辅导,这是非常普遍的问题。
而我们中国人会讳疾忌医,尤其是心理、精神上的问题。我们常常用神经病3个字来说,好像这是一种挺负面的说法。但其实这个很常见,而且如果放着不管的话,这个家庭,还有任何家人,他都没有办法合作去把事业持续下去。
所以,要把自己跟家人的身体、心灵能够照顾好,这个是最基本的。可是绝大部分的企业家庭都没做到。你光把企业养大了,但是未来的股东,确实奄奄一息,如何能够继续把事业发展下去呢?自己都快要活不下了,家庭都快要分散了,这是第一点。
第二点还是回到修身的问题。因为高速的发展,有许多一代的企业家庭其实是破碎的。破碎的原因是,掌门人父母们没有把心思花在培育孩子,就把他送出国,让别人去给你培育西方的思想,或者是跟那些一起出国的同学混在一起,这是一点。
另外还有一个破坏家庭的问题就是,婚姻关系,掌门人配偶的关系发生了变化。这个也非常常见,现在就算是没有经营事业,像我一样的大学教授,要能够维持跟我的太太30多年的夫妻关系,都不是容易的事情。
现在中国人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通过压抑女性来稳定家庭,让自己的事业成功。因为现在我们中国的女性在能力上,完全不比男性差,她们都获得了较平等的教育。女性有能力就能够找到好的工作,虽说还是有一些以前旧文化的影响,但她并不需要去依附一个男人或是依附她的子女而得到生存,也就不需要靠着牺牲自己去成全自己的生存了。
反过来,一个家庭没有办法光靠牺牲母亲去持续了,所以照顾好母亲的精神、心理状态,和谐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。因为母亲毕竟还是凝聚中国家庭的一个核心力量。那我认为中国的企业家族,第二个没有做好的,是没有做好照顾自己的太太。
曹慰德:我说这个风险管理是管理什么的风险呢?管理亏本的风险,那是很难管理的,但我们一定要管理。如果爱是创造力,恐惧就是它的风险。如果这句话是硬道理,我们做上面的基本功就是管理,管理不进化,爱没有推动力,恐惧就是风险。
进化是硬道理,爱是推动力,恐惧是破坏力。我们会看到很多恐惧。当我们是用一个有意义的目标,各自修行身心灵的时候,我们的境界会提升,我们发现这个恐惧是我们创造的一个假象。
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越来越跟自己内心连接,跟我们合一,那合的工作都出来了。这个是天人合一出来象,合象,所以天人合一的宇宙观是什么?天跟人,天在哪里?天在我们心里。天是宇宙无形的一元,所以这个天人合一,也代表了我们回归本源的德性,也就是一元的爱,二元的表达,表达就是我们。
所以我们上面有个角色,有上面的公理,就是组合管理。我们要明白,从关系修行,管理是最重要,不停进化管理。而我们的进化不一定是从高层次进化,没有家,我们修不好,因为要在关系里面修行;没有全球问题,那哪有修行的可能性?平天下,是国家在锻炼自己。
所以和谐万方的国际观、和而不同的社会观、人心和善的道德观,是一体,在天人合一里的状态里。所以身心灵在这里跟合是怎么样的?和合,内心一合,合象就出来了。
所以我们要做人和的工作,也是倡导我们的工作。这里边一定要用身心灵,内心爱自己,自己都不爱自己,你哪里能去爱别人?自己跟自己都不连接关系,你怎么跟人家连接关系,因为我最亲密的关系是我。那知道我是谁,我是不是这个自私自利的人?我是不是什么很大的人?因为恐惧刚刚是爱的相反面,家族只有3个价值观是恐惧传承的。
一个,Legacy,中文我不知道怎么翻,也就是家族传承下去。我是丝绸大王,我是船运大王,我做的事业很成功,我是中国第一大的什么什么,我世世代代要继承我们家族的一个传承,这个源使于自我恐惧。
另外一个,谨慎。你谨慎吗?你在创业的时候,它起源是恐惧的内心。这么多钱,利息的利息都够我们用了,你好好的,不要乱来,谨慎,不会有问题,保存好这个财富,这3个都是传承的恐惧。
而所有的家族传承里,全球的家族企业都有这个恐惧的种子。这个种子是风险,你不创造,你能生存吗?所以我们在进化、在创造,也就是提升境界,解决一切。放大爱,创造人类更好的明天。安居乐业,各守其分,各得其所,回归自然,这个是我们中国文化。
我们学了西方200多年,其实中国是西方文化、西方思维。幸好我们骨子里的东西还在,筷子还在用。现在我们最好读书明理,学学中国的智慧,带入我们中国修身齐家里边,齐家你们应该做,人家把外国的家的制度出口到中国,我们应该把齐家的智慧出口到外国。
我正在写一本齐家的书,将来翻成英文把它推广出去,为全球的家族企业做贡献。我现在是全球家族企业长老会的会长,我只是做两件事情,影响力投资跟主人翁精神的推广。
从日本、美国、英国、德国身上,能借鉴什么传承经验?
高鸣飞:在两位的研究和实践当中,或者自身的体会当中。我们应该像,比如说日本、美国或者是英国、德国,去借鉴什么样的传承经验?
范博宏:我就分享一下我的,还有别人的研究,以及我们自己辅导商业家族的经验。西方跟中国,在企业的组织形态、商业模式以及传承的方法不一样,有一个重要原因,就是文化方面有差异。
更具体一点讲,中国是受到长期的农耕文化影响。因为我们是最早的时候,像中国人种了5000年的稻。种稻是要合作的,家人要一起,因为稻是人力资本密集的一个工作,而且这个稻田如果是水稻田的话,上下游之间,还要协调,你不能说上游把水都截断了,那下游都没有水可以灌溉了。
而且那些沟渠的挖掘、保养,什么时候放水,什么时候不能放水。还有收成的时候、农忙的时候,大家互相帮忙,这些养成了我们中国人的集体主义。
现在虽然说我们大家都不种稻子了,但是这个已经成了中国人的DNA了。当然,中国的南方人跟北方人又不一样,北方人是种小麦的,他不需要那么多水,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合作。也许你在中国可以发现,北方人可能个人主义比较强,家族意识比较薄弱。
如果是中西的不同,西方的像美国、英国,这种商业最早发达、工业化最早的地区、国家,他们是个人主义。他们强调的也是独立,所以就算是家族企业,可能很快股票就上市了,或者股票很散,不像中国的企业,或者是东南亚的华人企业,我们几乎都是家族企业,都是家族传承,而且股权都挺集中的。
我们是搞集体的,我们是集体意识比较强的;西方是倾向个人,所以比较倾向用制度来管理这些不是家人的员工。也提不上什么家族后代要经营管理了,职业化授权,靠着制度来管理职业经理人,职业经理人能够发挥他的专长优势。那么股票上市可以取得资金。他们做大做强的方式跟我们华人是不一样的。这个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原因。
但是我们也要意识到,现在的华人社会,除了受到农耕文化的影响,现在我们的下一代在文化上已经多元化了,刚才讲到,二代子女大部分都送出国了,父母自从孩子十多岁以后,就再也没有什么影响力了,只有经济上的影响力。在文化上、在价值观上,不但没有影响力,而且越来越远,这是一个问题。
现在又回到一个老问题,现在我们的家庭有了比较多元化的价值观,这个不是错误,每一个价值观都没有对错。但是在跟以前不同的文化环境里头,这些家人怎么凝聚在一起?我们又不是西方人,他们是靠着制度法律起家的,我们不可能说搞个法律合约就解决一切问题,反而用法律的代价很大。
所以,怎么不用法律凝聚,用非正式的力量,又不是老的那种农耕文化,还可以凝聚一群人?这种哲学怎么样能够落实到实践,这个中间我们要做些什么?要培养些什么能力?这才是最需要去研究、去实践、去实验的。
我们在中国已经看到有很少数成功的案例。那么,什么是适合华人背景下成功传承的做法?我想不管是什么做法,势必是在中华文化的基础之上,找到一个有体系、有细节的、可以遵守的、可以执行的方法。而且关键是落实在人身上。
曹慰德:世界观是创造文化的根基,而世界观跟我们的状态是连在一起。所以在生存时代是一种世界观,在生命时代有另外一个世界观。
从马斯洛心理学里面说,不同的需求,我们已经达到一个自我实现,只是我们不知道我是谁。很多年轻人现在很纠结,我是谁?这个是我们回归自己本源最后的一站。自我实现就是世上这个我,在这个里边人类是一样的。我是我的家庭,就是全部西方教育的,大家很小。
如果,大家都能够同意我们的需要时,自我实现。如果大家也同意,我不是我认为的我,我一定比我认为的我更伟大、更完美、更有吸引力,我要打破自己现在的我,找出真我。
在这个地方西方跟东方是没有分别的,觉醒就是生活。这个我其实一体化因缘方面,在那个时候也就是爱,中文叫爱。中国人是阴阳概念,我们是象形字,古代的象形字,那种标点符号都没有,好像看电影,是个整体观。我们也没有哲学,也没有科学,如果说我们有一个科学,就是生命科学。
如果我们能操作两个体系,可以利用所有的法门,如果我们的价值观是个人跟集体一样,就是做好真正的我。先要觉醒,你不觉醒我是谁,你怎么自我实现?这个是我的家族同意的,他们也是在个人主义基础上教育起来,不过没有忘记我们的整体观。我们真正的推动力到这个时代就是实现自由,成为我们自己的我,这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家族企业。
家族传承过程中,有没有可以运用的具体工具?
高鸣飞:在传承的系统工程里面,针对最主要的问题有什么样好的工具可以使用吗?
范博宏:我还是以学术研究、辅导家族跟公司的经验来分享。我认为拥有事业的家庭,要让家庭跟事业持续发展。不管是分开发展,或者是个别发展,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因为多了家人利益相关者。家族企业、企业家族最可能的短板,就是家人的参与,家人参与事业,它的角色、分工跟合作的问题,这需要家族治理。
西方常年家族治理的经验,是用制度化。中国的家庭商业家族越来越多引入了家族宪章,但大部分都是纸上谈兵,落不了地。需要很长时间的调整,或者是推迟。除了刚才说的掌门人问题之外。家族治理的工具落不了地的关键原因,就是跟中国人的文化基础有关,没有建立在中国文化基础之上。
我们讲到西方家族现在为什么能够落地,因为他们建立在基督教的文化基础之上、建立在个人主义价值基础之上,照顾家人,但是也包容家人的不同,科学地把家人放到最适合的位置上,让他自己可以发展,并且可以贡献家族跟事业。甚至到了不需要股权的地步,就作为一个受益人。
当然我不是说这种就是好的,西方法律化、制度化的成功很难嫁接到中国家庭跟中国事业之上。如果要成功,必须建立在中华文化的基础之上。现在我们就要搞清楚怎么做,就会有刚才的你怎么嫁接?
比如说中华的文化,如果一个家庭他仍然保存了非常浓厚的集体文化,像南方的福建人、广东人,或者是中国台湾人。他们是农耕文化,保留了较多的集体传统,大家族的传统。在这个传统之上,什么样的家族宪章、内容怎么样跟这个文化吻合,同时又能够让事业、让个别的家人能够好好发展。
其中有几个关卡,第一,家人进入事业的资格条件。西方就是专业,但是在福建,还有在中国的体制环境下,除了专业还有什么?中国人比西方人更需要忠诚,为什么?西方有法律保护,中国的法律还没有办法把人的权利保护得那么彻底,忠诚相对来讲很重要。这是我举个例子来讲。
中国还在幼稚园阶段,还在起步阶段,但是我们有时间。因为中国的一代企业家,大部分都是50多岁。在东南亚,大部分都是做到人生的最后阶段,退不了休的,也可能是不愿意退休。但不管怎么样,中国的一代还有很多时间。你如果现在是50岁,你还有20年的时间。
但是我们中国香港同胞们,八九十岁还没退休,所以你有很长的时间去准备、去培养,把这些工具设计好,把人培养好,服从工具。让大家能够通过工具一起合作,这是实践上最重要的事情。我们可以用西方的工具当壳子,这个内容必须要建立在自己家庭文化基础之上,必须是有共识的文化,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文化。
另外一个,有些法律工具在中国非常不适用,反而有很大的风险。西方能够成功的信托,家族信托,在中国能不能成功?短期当然会有一些优点,但是在长期,我们自己研究发现,在对中国香港70多个家族的研究中都发现了很大的问题。
第一个问题就是,这些家族控股信托没有建立在家族治理的基础之上,家人还是一盘散沙,互相猜忌,争来夺去。你把这些豺狼虎豹关在一个笼子里面,没有办法用股权转移的方式去套现解决纷争。就像一套种子放在一个锅里面,一起煮熟了。
另外就是“大锅饭”的问题,没有信托控股的家族事业变得有点像国营企业。大家都想从里面掏资源,因为都不是股东,都不是自己的,所以能掏出来,用各种方法掏出来,特别是在公司里面管事的人,他更有机会了,反而造成家人之间的很多利益冲突。
要用更多的法律资源去解决,香港有多少法律官司,都是被信托套在一起的家人打来打去的,浪费社会资源,也让家人自相残杀,没完没了。如果大家手上有股权,弟弟不服大哥,交换一下就好了。如果不能合作,起码还能够有解决的方法。
这些法律工具你光从西方借来,没有家族治理,没有文化,也没有法律的保障,那就等于慢性自杀。虽然有短期的优点。
高鸣飞:不要把信托等于传承,信托的使用它是有方法的。就像您说的,它是空壳子,它要和其他很多事情结合。而且这个信托就像所有人的体质不一样,你不能拿信托这一个方子解决所有的病。
目前市场上经常使用的传承工具大概有七大类,我们应该认识到七大类,就像七个音符一样。不同的家庭、不同的阶段,大家应该用不同的组合。就像我们开药方子,可能这个药要多一点,那个药少一点,不同的阶段我们可能还要换方子,这种情况下才能找到真正适合我们家族当下的传承工具。
一代与二代在交接过程中,怎么能够扶上马送一程?
高鸣飞:两位嘉宾对话环节就到这里,咱们进行最后一个环节。把问题开放给网友。
有网友提问:“一代与二代在交接过程中,不同阶段的定位怎么能够扶上马送一程”?
范博宏:我分享一下我们的观察,这些观察到底是不是适用于大部分家族,还要请观众自己衡量。
我的观察,根据学术研究,我说的学术研究不是案例,而是有一定数量的观察点,可能是上百、上千个案例加在一起,综合出来平均的结果。
首先,接班人必须要自我培养。当然,是在家族、家庭、父辈的支持赞助之下,要自我培养。培养什么?培养内功和外功,外功其实不难,我们大部分中国的商业家族在经济上没有问题,把子女送到最好的学校去学习,只要他愿意学习,他可以上很好的学校。
研究发现能够上很好的学校,就是国内的一本大学,或者是国外的一本大学、第一流的大学。这个人的知识是没有问题的,换句话说,知识是一个条件。什么条件?是未来成为经营管理者的条件,但是不是全面的条件。
内功就比较难,内功讲的是对于那些无形价值的拥有。这些无形的资产,对于未来的家庭跟事业会成为很大、很独特的资源,让家庭跟事业能够持续发展的资源。
刚才我们讲了很多修身问题,还有文化、身心灵的培养都包含在这里面。中国的二代需要培养的内功,还包括了能够被证实的领导力。什么叫能够被证实的领导力?不是在自己事业里,用空降的方式得到的职位,是要经过被客观证实的领导力。家族事业比较大的,从基层长期干起,他一直上去,不断地锻炼磨合所形成的、所上升的。
另外西方比较倡导的方式就是在体外,我们讲不是到银行、财富管理公司或者是金融机构,而是要到另外一个独立的公司,可以经过父辈的介绍,这没什么问题,的确要从适合他的职位开始干起。因为表现良好被升任到领导管理层,这就是经历,这是第二个必须要上升的。二代在没有经过这样的锻炼之前,不够资格领导职业经理人,或者是员工。
第三,就是沟通能力,从家庭的沟通开始,如果无法跟父辈沟通,也很难跟职业经理人沟通。职业经理人要么就是服从二代,那不是真正地服从。二代和职业经理人的合作是需要过程的,除了刚才讲的自我培养过程。还有一个过程就是大家共同讨论事情,共同决定事情的过程。不是像父辈一样用命运的方式,也看到过三代、四代掌门人还在命令,这种很难生存下去,尤其是刚上马,你很难去命令,很难照你的意思去做。
除非你是已经到了能力跟经验、知识已经能驾驭所有职业经理人。这也不是培养职业经理人的方式。职业经理人也需要被培养的,二代跟父辈很重要的一点,不能够立即实践自己的想法,自己的想法很可能不成熟。很可能需要时间方法跟职业经理人沟通,用客观的方式去沟通,跟父辈不一样的方式取得共识,才能够得到支持。
我认为我所接触到的民营企业只有少数能够做到这一点,我看到有成功的,像中国内地的美的集团,何享健先生他成功地将美的集团职业化,由职业经理人领导。他很成功地培养出了子女,特别是他的儿子。在外面借鉴他父亲的模式,也成功地开创了自己的事业,有自己的平台,他也兼任了美的集团的董事。他只是董事,没有在集团里面做任何其他的事情。
美的集团用兼顾有效决策、客观决策、有效监督,并且能够制衡,又能够有效控制的董事会。如果有时间你们可以借鉴一下,简单来说这位二代,他在董事会发挥了他的职能,但是绝对不是发号施令,他只是代表家族股东的董事,而这是非常困难的。
就我所得到的经验,这需要掌门人的价值观,需要长期规划实践调整,才能做到家庭跟事业平行发展,而且能够相辅相成。大部分企业要么子承父业,发展得不是很好,起码过程中间有很多的挫折。要么就是退出做财富管理,这些并不是不好,这些都是可行的路径。关键就是自己的条件要先培养好,有了某些方面的缺点,路径就会不一样。
高鸣飞:曹先生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?
曹慰德:当企业领导者在这个企业,必得有企业家的能力跟精神。为什么有些有企业家精神,他没有企业家的风险管理能力跟判断能力?最好的方式是培养二代出去自己创业,创业不成功再给他创业,两次都不成功,你可以回来做家族代表,你自己决定走哪一条路。
没有创业的能力,这个企业在新的时代是不能生存的。新的时代只有不停创业,没有守业的概念,一切都在变化中产生。有家族名声的帮助,创业会不一样。第一你找人家,他会跟你谈;第二他会信任你,家族企业钱的支撑以及关系的支撑。
家族企业这么好的资源,你不能创业两次,你的功能不会发挥出来。五年十年的培训必定要走,如果你要准备做当家,企业的当家,不是家庭的当家。如果你不能成功就走另外一条路,保护家族财产。
我知道一个法国家族办公司,他有800个股东,家族直接投资几个大公司,经过九代、十代。我看过一个报告,当一个家族的当家,他知道时间全部在当企业的家,他自己的家没有费很多时间。他发现他放下当企业家的时候,家族的人就会放弃他,因为他没有做出贡献,没有名声,这是他最大的恐惧。
一定要下一代去接班,为什么?你要安他的心,他的贡献对家庭是很大的,他不用怕。已经帮他安排,你要传承,你有什么底气去做一个大事情?一定得修行,修行这事,我愿意改变,谦虚之心必有,没有谦虚之心,没有想做一件事情的心,你是没有办法启航的。
高鸣飞:今天我是一名传承法律风险管理的专业从业者,从两位交流中也获取了非常多的启发和思路,我相信大家也和我的心情一样,特别感谢两位给出的“灵丹妙药”。
我希望从今天开始,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对家庭可持续发展,认不认命、是不是病、治不治病这个意识上能够得到提升,让我们一起修行,一起在生命中共同在爱中去蜕变。祝大家家业长青。